要害詞:玄月詩派 鄭敏
1月3日凌晨,當鄭敏師長教師的女門生章燕,告訴我鄭敏師長教師仙逝的新聞,我瞬時驚呆了。鄭敏盡管已是百歲白叟,但我印象中她只是大哥,而沒有年夜病,以她的身材狀況,確定還能再挺幾年。但不幸的新聞仍是傳來了,我墮入了深深的哀思之中。
鄭敏是中國今世詩壇的一個古跡。從1939年進進東北聯年夜,在馮至師長教師引領下寫出第一首詩,直到21世紀初,她從事詩歌寫作70余年,真可謂是中國詩壇的一株歷經風霜雨交流雪仍然豐茂矗立的世紀之樹。

在上世紀90年月,鄭敏寫下了《我的愛麗絲》一文,將本身數十年來詩歌創作的心路過程娓娓道來,這是20世紀一位富有代表性的中國常識分子所經過的事況的精力觀光。盡管幾十年來歷經各類波折、坎坷與患難,但非論是在貧窮、戰鬥,仍是在污流、大難眼前,對于鄭敏而言,詩歌就是她心坎深處、深埋在有意識中的阿誰小女孩——愛麗絲,安靜、靜謐,聽憑風霜雨雪都不克不及損害到她。
心中的愛麗絲在冥冥之中指引著鄭敏的詩歌之路。1939年鄭敏考進東北聯年夜,進進哲學系。東北聯年夜名師云集,此中有兩位教員對她的人生與創作道發生了嚴重影響。這兩位教員一位是她的德語教員馮至,1942年當她把本身的第一首詩呈送給馮至師長教師的時辰,馮至說了一句話:“這是一條很寂寞的路。”這句話讓鄭敏對將來的命運有了充足的精力預備,從此她以寂寞的心情迎來詩壇的花開與花落,渡過了性命中漫長的有詩與無詩的日子。另一位教員是哲學家馮友蘭。鄭敏聽過馮友蘭師長教師講“人生哲學”課。馮師長教師把人的精力世界歸納綜合為由低而高的“四年夜境界”:天然境界、功利境界、品德境界、六合境界。鄭敏在東北聯年夜聽了馮友蘭師長教師的人生哲學課后,她領會到:“只要將本身與天然相混淆,相介入,打破物我之間的界線,與天然對話,汲取它的廣博與活力,也就是我所懂得的六合境界,才有能夠超出得掉這座最要害的妨礙,以輕松的心境跑到起點。”暮年的鄭敏曾說過:“寫詩要讓人感到到突然進進別的一個世界,假如我還在這個世界,就不消寫了。”進進新世紀后,她在《詩刊》上頒發《最后的出生》,這是一位年過八旬的老詩人,在年夜限到臨之前的深邃深摯而安靜的思慮:

許久,許久以前
恰是這雙無力的手
將我送進母親的湖水中
此刻仍是這雙手領導我——
一個懦弱的身軀走向
最后的出生
……
一顆小小的粒子從頭
飄浮在宇宙母親的身材里
我并沒有消散,
從遠遠的星河
我在傾聽人類的信息……
面臨逝世亡這一人人都要抵達的性命的起點,詩人沒有膽怯,沒有灰心,更沒有實時行樂的渴盼,而是以一位哲學家的姿勢沉著面臨。她把本身的肉體性命的出生,當作是第一次的出生,而把行將到來的逝世亡,當作是化為一顆小小的粒子從頭回到宇宙母親的身材,因此是“最后的出生”。這種參透存亡后的達不雅,這種對宇宙、對人生的年夜愛,表白詩人暮年的思惟境界已到達其人生的峰巔。

應該說,從踏上詩壇的那天起,鄭敏就顯示了她與同時期詩人的分歧。以同屬于九葉詩派的女詩人陳敬容為例,陳敬容的詩是憂郁的少女的歌吟,鄭敏則是靜夜的禱告者。以同是東北聯年夜詩人的穆旦、杜運燮為例,鄭敏的詩中沒有進緬作戰的《芒鞋兵》的堅韌,也沒有“滇緬公路”上的硝煙與塵埃,更沒有在野人山的白骨堆上飄揚的“叢林之魅”。可是鄭敏有本身的工具,那就是哲學的尋思與人文的氣質。用鄭敏本身的話說,就是以哲學作為詩歌的底蘊,以人文的情感為詩歌的經緯,這是鄭敏得自馮至的真傳,亦是懂得鄭敏詩歌的切進點。
假如說“以哲學作為詩歌的底蘊,以人文的情感作為詩歌的經緯”,標志著鄭敏詩歌的精力境界與思惟高度,那么“使音樂的變為雕鏤的,活動的變為結晶的”則代表了鄭敏詩歌的奇特的藝術尋求與藝術風范。鄭敏的詩歌具有一種里爾克式的、深邃深摯的、凝重的雕塑之美。在鄭敏的詩中不時會有著光亮的雕塑般質感的意象呈現。在後期的代表性詩作《金黃的稻束》中,她提煉出一個古代詩歌史上的經典意象——“金黃的稻束”。詩人把站在秋后郊野中的稻束,想象為有著“皺了的漂亮的臉”的“倦怠的母親”的雕像,很天然地就把金黃的稻束與廣博的母愛聯絡接觸起來。進而詩人又用“收獲日的滿月”為這座雕像抹上了輝煌,用暮色里的“遠山”為這座雕像添加了佈景,而一直隨同著雕像的是“靜默”,恰是在靜默中,在對汗青的回溯中,讓人覺得了母愛的廣博與深摯。在今世女性詩人中,鄭敏衝破了女性寫作僅僅關懷消解男權、解除性禁錮、不受拘束施展女性芳華魅力的條理,在默想與尋思中到達了一種新的高度。

鄭敏不只是中國古代詩歌史上的一位主要詩人,同時也是一位主要的詩歌實際家,這在古代女詩人中尤難堪得。對鄭敏來說,對詩歌實際和東方文論的研討不只是高校教員的個人工作請求,更是她人生的需求。在鄭敏看來,詩歌的創作與實際的探尋,是一個硬幣的兩面。她的詩歌有濃烈的哲學底蘊,她的論文又分歧于通俗的哲學著作,有顯明的詩化顏色。鄭敏的詩歌實際著作,著重心坎尋思,凝聚著她豐盛的詩歌創作實行,貫串著對宇宙、天然和人的哲學思慮,力求把把深摯的平易近族文明積淀與東方詩歌的古代認識交錯在一路,是中國古詩實際扶植的主要結果。鄭敏的詩學思惟非常豐盛,就對國際詩歌實際界影響最年夜的幾點而言,重要包含對詩歌創作有意識範疇私密空間的挖掘、對詩歌內涵構造的研討、對于德里達解構主義的追蹤關心與詩歌說話題目的切磋、對古詩應該繼續現代詩歌優良傳統的思慮等。作為有70余年創作經過的事況的老詩人,作為對中西哲學和文學實際有充足清楚的學者,鄭敏提出的命題都是顛末私密空間她當真思慮的。她對古典詩歌優良傳統的斷裂由衷地憐惜,她對以後古詩創作狀況的不滿和批駁,現實上表現了她對中國古詩的深摯感情與性命深處的渴盼。她由接收馮至的發蒙和古代主義的浸禮開端古詩的寫作,到經過后古代主義向古典詩學傳統的回回,這跟著20世紀文明思潮劃出的詩歌與詩歌實際的運轉軌跡,自己就能給人們以足夠的啟發。
鄭敏師長教師是我的晚輩,從年紀上說,她只比我的母親小兩歲。我從破壞“四人幫”以后不久,便熟悉了鄭敏師長教師。她的慈愛、靈敏與廣博,給我留下了深入的印象。此后由于任務關系,我曾屢次帶研討生拜訪鄭敏師長教師。聽她講詩,講述她的人生經過的事況,在談完正題后,她又會和我們談起詩壇,談起社會,談起教導,談起全球生態周遭的狀況,無怪乎她的家人稱她是“憂國、憂平易近、憂地球”了。鄭敏,這位性命力超凡茂盛的詩人,發明的信心就像太陽那樣敞亮,聽憑歲月流逝,世事情遷,她那顆不老的詩心總會應合著時期跳動著,給我們留下美妙的期許。
現在這位百歲長命的詩人仙逝了,但她性命的古跡,她在耄耋之年仍然堅持的發明豪情,她為我們留下的光榮的詩篇和詩論,將永遠雕刻在中國今世詩歌史上,也將永遠銘記在我的心頭。


左起:陳敬容、杜運燮、曹辛之、鄭敏、袁可嘉、唐祈

左起:劉福春、鄭敏、孫玉石、謝冕、袁曉敏
附:鄭敏詩十首
金黃的稻束
金黃的稻束站在
割過的秋天的田里,
我想起有數個倦怠的母親,
傍晚路上我看見那皺了的漂亮的臉,
收獲日的滿月在
挺拔的樹巔上,
暮色里,遠山
圍著我們的心邊
沒有一個雕像能比這更靜默。
肩荷著那巨大的倦怠,你們
在這伸向遠遠的一片
秋天的田里低首尋思。
靜默。靜默。汗青也不外是
腳下一條流往的小河,
而你們,站在那兒,
將成了人類的一個思惟。
雕鏤者之歌
春天,炎天,秋天,冬天
我掩起我的耳朵,遮著我的眼睛
不要知曉那奔騰的鳥,和它的叫聲,
還有那茂盛的花木和其間的輕風
我的石頭向我低語:安靜,安靜,安靜
我鏨著,鑿著,碰著,磨著
在拂曉的昏黃里
在傍晚的暗影里
我默視著石面上光影游戲的白足
尋思著石頭紋路的奧妙地升沉
于是一天,我用我的聰明照見
一尊漂亮的造像,她在睡眠,
闔上她的眼睛,等候一雙謙虛的手
一顆忠誠的心,來翻開年夜理石的封閉
將她從幽冷的暗藏世界里迎接
到這陽光照射下的你們的眼前
春天,炎天,秋天,冬天
幾多次我掩起我的耳朵,遮著我的眼睛
為了我的石頭在向我說:安靜,安靜
開端任務時,我退進孤寂的世界
那里沒有會凋零的花,沒有有終止的歌頌
完成任務時,我從頭回到你們之間
這里我的造像將使你們的性命增加
這不是拋棄,
是臨時的分別
誰從無性命里叫醒性教學命
他所需求的專誠和安靜
使他臨時忘卻他本身的性命
那在無限時光里回旋沸騰的河道
我對于你們沒有拋棄,假設有
只是由於我要在你們之間永遠逗留。
荷 花
——不雅張年夜千氏畫
這一朵,用它仿佛永不會凋落
的杯,盛滿了開花的快活才立
在那里像聳直的山嶽
載著人們忘言的永恒
那一卷,不急于伸展的稚葉
在純凈的心里收藏了希冀
才穿過水上的昏黃,看著世界
謝絕也穿上陳腐而褪色的衣裳
但,什么才是那真正的主題
在這一場苦楚的吹奏里?這彎著的
一枝荷梗,把花朵深深垂向
你們的根里,不是說風的催打
雨的陳跡,卻由於它從發明者的
手里蒙受了更多的“生”,這嚴厲的累贅。
舞 蹈
你愿意顛末一個沉靜的空間
接收一個來自遼遠的啟發嗎?
當暗中和溫順的靜默包抄著你,
在那光明的一角
似乎在暮晚的天邊
變異著神的亮翼,
似乎秋天下戰書的果園
一個熟透的蘋果無聲的下降,
墮入轉黃的軟草里。
你愿意透過心的眼睛
看見神的肢體嗎?
那圓潤的手臂,
漸漸彎轉的腰身
她的腳可以踐在水上
而不被藏匿,
她的目光是不因
間隔而淡弱的星光。
每一個緊張與靈敏的舉動
都是緘默的一筆,
記下那不朽的言語
人們傾聽著,傾聽著,用他們的心
終于在一親身體之外
尋到一個完善的身材,
一切魂靈之外,
尋到一個至高的魂靈。
秘 密
天空似乎一條凍結的冰河
當灰云崩裂奔飛;
灰云似乎狂風的海上的帆,
風里鳥群自滾著云堆的天上跌沒;
在這扇窗前猛地卻獻出一角藍天,
仿佛從鑿破的冰穴第一次窺見
那久長已靜靜等在那兒的流水;
鏡子似的天空上有春天的影子
一棵不落葉的高樹,在它的尖頂上
冗長的冬天的憂郁如一只正舉起同黨的鳥;
一切,從混沌的合聲里終于伸長出一句樂句。
有一個青年人推開窗門,
像是在夢里看見發光的白塔
他舉起他的全部魂靈
可是他和睦我們在一塊兒
他在聽:遠遠的海上,山上,和地盤的深處。
濯 足
深林自她的胸中捧出小徑
小徑引向,呵——這里古樹繞著池潭,池潭映
著面影,面影流著淺笑——
像不動的花給出萬動的性命
向那里看往,綠色自嫩葉里泛出
又溶進淡綠的日光,浸著雙足
你化進樹林的幽冷和安靜,昏黃里
呵,少女你在快活地等候那另一半的本身
他來了,一只松鼠跳過落葉,
他在吹哨,兩只鳥兒在交頭接耳
終于倦怠將林中的輕霧吹散
你夢見化成松鼠,化成高樹
又夢見小草,又化成水潭
你的慘白的足睡在水里
Renoir少女的畫像
追隨你的人,都從那半垂的眼睛走進你的深處,
它們固然展開,卻沒有把光投射給裡面的世界,
卻像是魂靈的陸地的進口,從那里你的一切
思想又流返沉著的形體,像被地心吸回的浪潮。
此刻我看見你的嘴唇,如許冷淡地緊閉,
使我想起巖岸封閉了一個深邃深摯的本身
固然豐稔的芳華曾經從你發光的長發泛出
可是你如許慘白,仍像一個慘然的初春。
呵,你不是吐出光線的星斗,也不是
散著芳香的玫瑰,或是泛溢著成熟的果實
倒是吐放前的緊閉,成熟前的甜蜜
瞧,一個魂靈先如何牢牢把本身閉鎖
而后才向世界睜開,她苦苦地默思和聚煉本身
為了就將向一片佈滿了取予的愛的六合走往。
盼望:一只雄獅
在我的身材里有一張張得年夜年夜的嘴
它像一只在呼嘯的雄獅
它沖到年夜江的橋頭
看著橋下的湍流
那靜靜滑過橋洞的汽船
它聞聲時期在呼嘯
似乎叢林里象在呼嘯
它回頭看著我
又走回我身材的籠子里
那獅子的金毛像日光
那象的吼聲像鼓叫
開名堂的活氣回到我的體內
獅子帶我往橋頭
那里,我往赴一個約會
心中的聲響
在這仲夏夜晚
心中的聲響
似乎那突然飄來的白鶴
用它的同黨從覺醒中
扇來濃烈的白玉簪芬芳
召喚著記憶中的名字
劃入迷秘的符號
它在我的天空翻飛,迴旋
留連,遲遲不願離往
濃烈又雪白,從遠古時期
轉化成白鶴,占領了我的天空
我無法懂得它的符號,無法懂得
它為什么活得這么長,這么美
這么雪白,它鄙棄逝世亡
有一天會釀成夜空的星星
也仍是佈滿人們聽不到的音樂
猖狂地扭轉,向我飛來
你,我心中的聲響在召喚
永恒的宇宙,無邊的暗中深處
蘊藏著你的、我的、我們的聲響
致詩神
驀地我聞聲號召
沒有時光尋覓翰墨
來時如潮泛
往時只是默默
青山也無法挽回
秋水只本身泱泱
我用眼光跟隨
霎時天外的回響
太空里無時不飄游
你我難以捕獲的蹤影
水只在流時才逗留
云只在變時才有興趣
我聽到你的呼吸
風從林間傳來新聞
(圖片綜合自收集)
發佈留言